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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不知道,庾思莹每回将人打发走,总是抬了脸回头,带着冠簪的脑袋向后微仰。她看楼上那些紧闭着的屋子,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心里五味杂陈。这样看自然是瞧不出什么来,可她心里面总觉得是又激动又担忧的。
也不知道她阿娘说得那些话究竟是不是真的,可若真如她阿娘所言,她也不知绵绵这些年来那真是傻得无药救的一根筋儿会不会忽然绷断。
她扶着滑亮的油木楼梯扶手,抬头看见了那挂在最顶上的匾额。
“平安顺遂。”
她于是在心里面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念,看炽阳藏回山水边缘后面。
“我哪有你勇敢呀。我愿你这一辈子都是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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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在水路上面的楼船上,亦或是在颍川城里的庾府中,下人们总归是最忙的,白日里整理收拾物什,夜里放下帘子从库房里翻出油灯与烛台,一点儿规矩都少不了的。只是屋子里再通明的烛火,在屋子的主人家就寝睡下时,一样是被剪了灯芯熄了半生的命。楼船上的时刻也没有在实地上那么准,大伙儿也都是瞧着天色,徒手掐着时辰过,因而入睡的时间都较平日里要早上一些。
庾家众人白日里大多都出来走动过,庾思莹虽浑身是不情愿,可也还是被庾思晚和庾思茗二人拉去了她们屋子里打叶子牌,误打误撞还赢了好几把钱,徒留下两个脸都要被气歪了的女郎,在屋里头坐着,庾思莹听着她们屋子里不断响起的首饰碎裂的声音,心里越发觉得高兴。
“摔吧,多摔些,到了苏杭可就能将首饰都摔完了,好丢人哩!”
云翠从耳房里出来,看着里外忙活的样儿,估摸着是到寝睡的时候了,便也同那些侍女们一道端着镀金的芙蓉连枝铜盆去盛了热汤,伺候着韵文梳洗睡下。可韵文白日里就没怎么出来走动过,喝了那碗放了碎冰的梅子汤后,连带着一整天都没有再害船的难受了,此刻精气神儿还好着。
于是她趁着云翠下楼去歇息了,便偷摸着重新掀开帷帐的锦帘,悄没声儿简单套上了鞋袜,跑到白日里自己来过的二楼甲板上吹夜里的风。
只是出乎她意外的是,这里居然早早的还有一个人,扶着阑干望着夜里湛黑色的三千红尘。青丝披于身后,被风卷了几分凌乱,却并不邋遢。
她搓了搓鼻翼。船身随着夜风托起的波浪,一高一低地轻摇,即若浮世三千里面的一片浮萍之感。她安静地望着他的背影,感受到的是白日里那一样什儿的熟悉的安稳。这时她才终于明白了过往袁宇在汝南的各个游山玩水角落里同她说的,不管在哪里,若是真的心里面住了一个人,就是远远瞧上一眼,便也会觉得心安欢愉。
好像内心里面那被一根根没得日光照着的、似乎已经有些开始潮霉了的根枝儿,带着泛白苍青色的蜷缩的干了水分的叶片,突然浴上了暖光。
晚风有些凉,她瑟缩了一下,像寒夜里被冻了微微炸毛的貍猫,揣着手,心中逐渐萌生想要靠近暖源的意思。
“原以为只我一人睡不着,所以才想着出来瞧月亮。”
那弯细峨眉月似银蝉丝线,钩钩袅袅坠在少年郎的发边,如丝缕溪水,如束冠齐簪,如落锁银钥,一点点撬开一扇落满了尘埃的门锁。
“不过此刻我变主意了。独自望月,是在思念心上人儿呀?”
絮雨兰舟(一)
卫籍将手半缩在长袍的广袖里,搭在有些潮润的阑干上。他正想得出神,听身后这样一句笑盈盈的话,抖了抖肩,大概是维持同一个姿势时间太久了些的缘故,他回过头的动作略微显得有些僵硬。
他的眼里,映见着的是她仰着薄薄的银辉,满目充盈着清风,细月,还有他的倒影。
于是他忽然就想起她方才那句“在想心上人儿”的话来。蹭弄着将衣袖上那一点褶皱抚平些,遂抬步向她靠过来。“能脱口便是心上人这三个字儿的,你这颗心里面怕是也载了许久了吧。”
这下给韵文一噎。她囫囵着打马虎眼:“我哪有什么心上人儿呀,卫郎君这是白日里客气话说多了,现在说胡话嘞?”
她摆摆手,牵着笑靠过来,可他的面上是一点儿笑意也没有。她有些惶恐,于是笑容也凝滞了些,重重地挂在唇角。
“我并未在说玩笑话。”
她揣度了几息,觉出这个时候自己不该再继续挂着笑了,也跟着略显地严肃起来。
卫籍眨眨眼,忽而将两只手都从阑干上松开收回来,微微有些踉跄着朝她走近了两步。他伸出两根食指,轻轻触到她的jsg脸颊,指尖传来是温温软软,他却像擦了一支崭新的火折子一样,不敢用多少力。
他就这样杵着,她仰着面也不敢挪动。好半晌,他手上才轻轻使了些力,将她的唇角对称撑起。
“你笑。”
两个字儿带着些许混沌,他似乎察觉有点怪异,末了又补充道:“……好看。你笑起来是一等一的好看。”
他像一个卖力想从家里长辈手中讨一枚铜钱去买糖葫芦的小孩儿,努力通过自己撒娇般的语气言语获得她的垂怜。“你笑一下嘛绵绵……你怎么不笑了?你可以不板着脸吗?虽然那也是一样的好看……”
他吸了吸鼻子。明明是字正腔圆,但也听得出他定然是吃醉了,他嘟囔着来回嚼着这话,让人觉得既委屈又可怜。
韵文看着平日里是清冷也难以近身的少年郎,在今日的夜里就好像是变了个人儿似的,觉得有些不真实,但也并不觉得反感。相反,她似乎还挺乐得看他这样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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