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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良人本是个不卑不亢的,后来历经磋磨,把胆子磨去了大半,早儿吓得半条魂都飞出九霄云外去了,见皇后来了,立时倒在地上话也说不出来。
谢贵嫔脸色惨白,但仍撑着一张纸老虎的皮子,强撑着问了安,然后跪下哭啼啼告起状来,梨花带雨,悲戚哭诉:“皇后娘娘,臣妾只求皇后娘娘做主。臣妾一心护着腹中孩儿周全,不想在这儿被这些小蹄子排揎编排,嘲讽起嫡子庶子的尊卑秩序来!这不是怂恿着臣妾对您与三皇子殿下起怨怼吗?这还没得宠呢,就先摆起排场来,来日得了皇上宠,岂非踏到臣妾头上去了?”
皇后的视线只在谢贵嫔身上,但刹那间就挪开了,仿佛多停留一刻都会叫人生恶,她冷冷道:“公道自在人心,是非对错,你们几个心中有数。各执一词,本宫问了无用,到底是在留芳苑没体面地吵闹起来了,谢贵嫔失了分寸,你即使再金贵,也万不能掴了人的脸,若有委屈,一同来颐华宫求请本宫裁决即可,在这儿动手动脚成什么体统?陆良人不能劝阻,也是失责。至于瑃小仪与玲良人,字字带刺、妄议嫡庶,也是犯了忌讳的。”
瑃小仪本想辩解,见皇后其实是给了台阶下,于是忙同玲良人跪下应了错,求饶恕宽宥这回。
谢贵嫔自知掴人未遂是失态,若闹到皇上耳中,又惹他生厌,故也服软认了错。
皇后是有意要拿谢贵嫔这骄横的人作伐子,故又继续说道:“贵嫔,你是将要为人娘亲的,却肚无容人之量,想起往昔种种,你也该自愧自疚、自省自警,好好修一修稳重的性子才好。领了这次教训,回宫去思过罢。”
谢贵嫔茫然错愕,回宫思过,约莫等同禁足,况她不说时限,遥遥无期又该如何?
皇后又当着谢贵嫔、陆良人的面斥责了瑃、玲二人,罚了她们抄录《女则》、《女训》,学一学贤良嫕婉之道。陆良人深怕波及自己,慌张过来请罪,皇后是掂量着罚人的,她早知陆良人是个常郁结忧思,故而只轻训斥了两句,叫她养胎为上,他事莫着心,陆良人点头如捣蒜地答应下了,惶惶然跌跌撞撞回去了。
谢贵嫔跌了面子,也不愿多留,仓促行了礼就夺路走了。
皇后扫了瑃、玲二人一眼,缓缓道:“年轻气盛,家中娇惯的,在宫里都是不作数的。今日若本宫不曾撞见,谢贵嫔赏你们二人一人一个耳刮子,回头再仗着肚子在皇上跟前一哭诉,你们是百口莫辩,只能吃这个亏。尊卑秩序本在人心,你们可明白?”皇后笑意深沉,一双—飞扬的凤眸里括了一泓深潭清水,藏尽人情练达。
瑃小仪同玲良人立时如醍醐灌顶,深深拜倒下去。
离了留芳苑,皇后唤容德近身,吩咐道:“把荀、韩之事放点风声去太平宫。”容德得令,退下去办了。
慈宁宫前,韫姜伴着宛陵一道儿来给太后娘娘请恭安,恰遇着方采女出来,她虽然绰约出众,但瘦瘦小小,纤弱若柳,乖顺的雏雀儿似的。
韫姜窈窕秀颀,比之高挑好些,方采女的五官清秀,宛如一朵清丽的青栀,非常和顺恬静。
方采女抬头眼见二人过来,带笑上前行礼,声音轻柔:“妾身恭请德妃娘娘、和贵嫔安。”韫姜慢条斯理扶她起身,问:“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方采女的玉靥红晕晕的,梨涡浅浅:“喏。因听皇后娘娘训导,故而想来略尽孝心的,娘娘们可不必进去,妾身伺候太后娘娘用了药,是待太后娘娘乏了,要去小眠始才出来的。”
宛陵侧身吩咐素心:“那你去传句话,就说德妃娘娘与本宫来给太后娘娘请过安了。”素心喏一声答应下,退下去传话。
“独你一人来,不曾约了旁人?”韫姜闲闲问她,一壁有意引她一同走,方采女会意,略居后半步追随其后,回复道:“喏。本欲请同在一宫内的陆良人一同来,但是陆良人已经先允了谢贵嫔娘娘去留芳苑赏花的约,所以妾身一人领着侍婢来了。”
“原来如此,这可是打家带来的家生奴才吗?”韫姜瞥了眼方采女身旁跟着的宫娥,看着豆蔻年华的模样,年纪这样小,不知行事是否稳妥。
“是,是从前伺候妾身的乳母的女儿,此番进宫特带进来伺候的。”方采女转头噙笑看了采樱一瞬,“年龄虽小,却是个好姑娘。”
“这也很好,做个忠心护主的,跟着好主子死心塌地,日后有的前途光明呢。”韫姜娴雅噙笑,采樱同方采女听了皆受宠若惊。
韫姜又说:“你景和宫的主位苏妃也是位极好性的人,只现在她不在景和宫内,正如皇后所说,在英华殿静修,你若有心,打发人去问候一声算是尽心即可,也不用去问安或是送问候礼了,她喜静的。”
“妾身谨记,多谢德妃娘娘提点。”方采女的声音总是娇软轻和的,“妾身愚昧,听娘娘一席话如沐春风,又想着初来乍到、诸事不通,不求处处得当,只求无过失。因而想冒昧问,同居一宫内的陆良人身怀有孕,妾身不知如何……”
“在宫里左右逢源是明哲保身之道,不过一旦行差踏错,未能周全,你以为会如何?所以说,有时候置身事外反而更好,你只照例每日去问候一声,不消久坐,略停一停就好,自居宫内,也别多关照,自全为上。”韫姜沉着与她徐徐道来,字字珠玑。
方采女宛如醍醐灌顶,猛然大悟,喜不自禁:“妾身多谢德妃娘娘教导,德妃娘娘训导之恩,妾身铭记在心,此生不忘。”
她低头垂下眼睑,光影在她清丽的面庞上转换,勾勒出她柔美的面庞,隐隐约约透露出一股通透与豁达,她道:“妾身自知出身卑微,姿质平庸,能入明城已属三生之幸,实不敢觍颜与其余贵人小姐们相提并论,只想求得一世安稳,平淡在宫中了此余生。今日万分有幸,得见德妃娘娘,与娘娘共话片刻,让妾身明了许多。妾身斗胆,将心话吐露,只因看着娘娘气度过人,令人信赖,故而情难自禁。”
“本宫明白。”韫姜与宛陵目光相交,彼此了然,韫姜道,“你宽心,本宫担协理六宫之责,自要惩戒跟红顶白、摆高踩低的情况,本宫会同贵妃一齐协助皇后,让后宫不良之风消弭。况且,苏妃不会为难你,你安心。”
方采女见韫姜灵透,早将话中意揣摩清楚了,千恩万谢过,又陪着走了一段,韫姜等因要去馺娑宫为再枫打点居所,故而则就分了两路别离了。
且说景和宫入了新嫔,再枫留居是不大妥了,于是请了太后与皇上的意,再枫仍由苏妃抚养,苏妃祈福期间由德妃同和贵嫔合力照拂,并迁居馺娑宫居住。
“姐姐以为方采女如何?”宛陵缓缓随在韫姜身旁,“姐姐刻意说了许多打探她是否安分,也为苏妃姐姐消减些麻烦,但她真的会那般寡欲?她看得这样潇洒豁达,不问名禄,真真是少见的。”
“方采女想要安居一隅,不求富贵但愿平安。就是你清心无求,也盼皇上垂怜,她却好似只求独安己身。但真的不能吗?或许不是谁都垂涎荣光富贵、高位名禄的。”韫姜淡然微笑,“千说万说,只要不招惹我们,我们也不须怎样她。她其实是聪明的,不是吗?但若是真聪明,不该佯装宁静淡泊,背地里却乌涂腌臜,而该将计就计,平安此生。富贵难,可是你知道,在宫里,平淡安康,才是难上加难。”
宛陵垂下眼睑,仿佛脚有千斤重,一步一步艰难困苦,她道:“但宛陵与姐姐、苏姐姐一步步过来了,不算平淡安康,但苦中有乐,不算蹉跎。”她顿了顿,眉锁忧心,“姐姐,看来以静制动是不成了,姐姐可要谋算……”
“结成党羽就如朝中派系之争吗?”韫姜摇摇头,“利益之好不能长久,你与苏姐姐不问困苦磋磨,都坚定信任我、护我周全,难道是为着私利?非也。何况,本宫也不屑昧良心用下作手段威胁,或者设下筹码让人去做事。至于依靠……”她拉紧宛陵的手,“有你和苏姐姐足矣。”
她思忖良久,又说:“不过人若主动示好,本宫便庇护,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怎样安排,还需时日,不能妄做定夺。”
“姐姐思虑周全,宛陵记下了。姐姐顾虑的很是,我眼瞧着今年中选的选侍们一个个看着灵清聪慧,不知各自存着怎样心思,贸然引用,只怕人有失足,马失前蹄,出不好的事。”宛陵点头,温静说,“只珣贵人,姐姐怎样想?”
“诗儿意不在此,我并不好强求她怎样,她肯亲近,我也待她亲厚。她若怕惹火上身,远远躲着,我也不上赶着去。她乖巧不藏着乌涂心思,我自然也会护着她,她若知恩图报,也肯为我,我自然更高兴。”韫姜抚着发暖的面庞匀匀妆容,美玉似的双瞳中括着一泓清透的秋水。
宛陵颔首,二人并肩而行,一同往馺娑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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