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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雎的双唇颤抖起来:“本宫死而无怨,为齐国而死,本宫死而无怨。可是幼子无辜、柳顺华无辜!”
王大人一扬手,立时数箭呼啸而出,直指聆雎,聆雎呕的一声连连后退两步,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她捂着小-腹,意识开始模糊:“孩子……孩子……”
王大人缓缓上前,俯身对聆雎说:“皇上要微臣带贤妃娘娘一句话。”聆雎艰难地抬起头看王大人,只听他一字一句道,“皇上给了娘娘机会,若娘娘不出太平宫、不到这启祥宫来,皇上定保娘娘无虞。可惜娘娘还是辜负了皇上的心思。”
聆雎睁大了眼,唔地呕出一滩血来:“他算计我……他、他骗我……”她模糊的视线里,依稀可见柳盼绝望的哭容,满脸四横的泪水,把她的脸渍得灰白,她缓缓伸出手去,“别哭……妘儿别哭,姐姐、姐姐……姐姐来了……”
她转回头,呆呆地望向天际,一望无垠,干净、辽阔的天,她喃喃着、用微不可查的声音悄悄说:“我……我当真想过真心待你的,生一个孩儿,我们的孩儿,为我自己活一回……可惜,我们是无缘的,我出来是想活着,可惜你要我死,一切都错了、大错特错……”
她的瞳仁渐渐涣散开去,淑越、柳盼她们凄厉的哭声全都听不着了。今日的阳光极好,不刺眼、也不阴暗,暖烘烘地照在人的身上,把她脸上四横的鲜血照得鲜艳,像一蓬玫瑰一样。
她平坦的小-腹上竖着几根无情的箭,戳破了她的希冀,戳破了一个残忍的谎言。
呈乾七年,十一月十一日,齐国公主、大楚贤妃,万俟氏暴毙。
见到徽予是数十日之后的事,那日大雪纷纷,韫姜畏寒,只窝在内室,未料到徽予乍然到来。她抬头看去,只见徽予立在碧纱橱边朝着她微笑,形容虽是整顿过,却依稀可见他眼下淡青的乌黑之色。
她忙忙起身去迎他,被徽予一把拉入怀里,抱了良久,方才松开。二人来至榻边坐了,韫姜欲言又止,只觉千言万语涌向嘴边,却难以表达。
徽予率先开口:“国内孽-障已清,郑、萧自兖州入齐国,势如破竹,军情来报,朕安心了,才抽身出来看看你。”
韫姜拉住徽予冰冰凉的手,忙将手里的袖炉塞到他手里:“手这样冷,你怕是累着了。”徽予点点头:“连着两日没睡了。”
韫姜张口欲言,泪先坠下来:“予郎,你辛苦了。”徽予看着她,轻声说:“看你样子,想是都知道了。你不怪朕狠心吧?”
“贤妃……万俟氏通敌叛国,罪当该死,怎能说怪予郎狠心呢?”自睿王联通齐国谋反之事传来宫中,人人自危,皆闭门不出,端的是风声鹤唳。她下了狠心,叫身上有些功夫的顾诚偷偷儿在启祥宫门前的甬道口猫着,看是否有异,竟是目睹了那场悲剧。
满宫里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当初徽予就下令不许人过启祥宫前的甬道,万俟聆雎过身后,羽林卫立时处理了现场,许多人被蒙在鼓里,犹自以为贤妃还在太平宫好好呆着。
徽予知道韫姜有许多不解,于是耐着心缓缓同她说:“当年她入我大楚,朕不是没防着她,可想着到底乃一女子,也不必过分忌惮。于是朕同母后商议,以药绝她子嗣后路,虽则狠心,但也是绝了一条齐国狼子野心的路,也是保了万俟氏的太平。之后睿王蠢蠢欲动,贤懿太妃亦是两面三刀,朕便顺水推舟,以母后之名让太妃前去试探万俟氏,为二人牵线搭桥,其实暗中自有人监视。不想睿王当真动了那谋反的贼心,更把手脚放到朕的皇子上来。”
韫姜一怔,几乎是脱口而出:“那日的马球赛?”
“正是,朕原想将计就计,不过枫儿英勇良善,坏了计策,不过倒也罢了。”徽予提及再枫,眼中流露出几分赞许,接着又说,“之后便是郑、萧两家之事。”
韫姜立时领会,问他:“难不成是予郎设的计策?”
徽予微微笑:“是,不过事涉社稷大事,不能表明,也是委屈了贵妃了。”听得徽予亲口称贵妃,韫姜心里不免有些五味杂陈,面上仍是安静地听他继续说,“后来出了淑妃那档子事,朕就知道,如若不把戏作真了,只怕宫里人不信,外头的人更不信。”
“予郎是说——”韫姜一时愕然,“难不成是予郎授意千珊认罪的?”她连连唏嘘,“臣妾就想,千珊是贵妃带来的陪嫁,是一等一推心置腹的可心人了,就算吃了苦,又怎会认下子虚乌有之事呢。”
徽予也不恼:“你倒乖觉,朕吩咐了景安过去,不论贵妃做没做过——自然朕信她是没有的,千珊都要认。这事朕是准了千珊悄悄儿告知贵妃的,毕竟千珊实乃忠仆,主仆之情,坏了也是可惜。”
“贵妃聪慧,想来能明白,怪生被贬谪,贵妃姐姐都不吵不闹的。”韫姜换了个松快的语气,缓和了略微沉重的氛围。徽予闻言,也是付之一笑:“正是因为事关她郑家,所以朕才断定贵妃不会漏了口风,所以才肯透露风声的。”
正巧愈宁奉茶而来,徽予便喝了一盏,才又缓缓说:“才说过万俟氏是不能有孕的。”他说到此处,轻微叹了口气,“所以她有孕之事是假的,是朕授意慕容燮诓了万俟氏,为的是合情合理把她拘在太平宫,隔绝外界的消息,一壁也是更利于监视她同心腹之间的动作。”徽予抬眸看韫姜,眼中藏着隐秘的愧怍。
“她得知遇喜是真心欢喜的,是纯粹的。所以朕不是没心软过,是愿意留她一命的。只要她安安生生待在太平宫,不起出去通风报信的念头,朕也不会……”他微微蹙眉,沉重地叹了口气,“淑越受审时,至死都说聆雎是真心要阻止齐国起兵,要为朕生儿育女的。”
韫姜看出了他极大的动摇,他摇摇头:“可惜无从查证了,她的心腹慎今私通睿王,还为齐国三王通风报信,书信、口供俱在,是铁板钉钉的,朕只得信这个了。慎今区区一宫婢,没有她的授意,又怎么敢?”
韫姜不知如何回话,只觉得徽予隐约之间是有点动摇的,他想必是对淑越的话有几分相信的。毕竟人已过身,再开脱也是无用,除非这是真情、这是实意,所以拼死也要告知徽予。
她停了停,说:“宫里知道万俟氏过身的人不多,许多人不知内情,都以为万俟氏身怀龙嗣的。”
徽予明白她想说什么,顺着说:“贤妃万俟氏忧思过度,母子俱损,念其旧好,特追封为庄懿贤妃吧。”他将手炉递还给韫姜,将她的手包在手心里,轻声说,“朕也不知道是不是做错了,可是国事面前宁可杀错一百也不可放过一个,否则朕当真是楚国的罪人了。所以只得给她死后哀荣吧。”
韫姜拉住徽予的手,小心翼翼说:“还有一事,柳顺华她……”
“柳顺华身子不好,就在这几日了,淑妃临近坐蓐之期,你到时同贵妃料理一下吧。临近新岁,一切从简。”徽予淡淡地回应,韫姜抿抿唇,只得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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