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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再来追究谁的责任也是无济于事。
天气刚刚入夏,知府衙门几道回廊上挂了数盏明纱角灯,衬得屋子里的人脸影影绰绰。薛延皱着眉头,“原先咱们太过轻敌,后来又操之过急。现在惟有一条路走,只能把水搅得越混越好。整个江浙道,没有谁比谁更干净。只要过了这一关,上面的人自然会腾出手来收拾。”
薛知府知道这个儿子素来有急智,就搁下手中茶盏认真倾听。
薛延笑道:“父亲先莫急,事情也没到最后一步。往日他们拿了白花花的银子,总不能就这么急赤白脸的把咱们推出去抵罪,底下多少人盯着呢!其实来之前我已经想好,待这顾衡一回京,最好找人参劾他在衢州境内吃拿卡要作威作福,还在驿馆宿留当红名妓……”
薛知府耷拉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低头慢慢吹着青花瓷盏里的茶沫子,连眉眼都没抬地问了一声,“是……哪里的当红名妓?”
薛家的门风素来严谨,男子四十无嗣方可纳妾,向来看不起这些下贱之人。就连府里的老太太和太太过寿辰时,也从不准那些伶人歌妓到后宅唱曲逗乐。别人家捧戏子养外室成风,薛家后院倒是难得的一片干净,这也是薛知府最引以为傲的一点。
薛延知道父亲生性古板迂腐,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面上却混不在意的地解释道:“是暗香楼的柳香兰,这女子倒有几分真才气。那顾衡不是去岁的榜眼吗,我就让人喊了她过去做陪。昨天在接风宴上,顾衡很看了她几眼。我走的时候就直接把人送到驿馆,听说那柳香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肯定是成事了……
薛知府在政事上才干平庸,要不然也不会在知府的位置上八~九年不挪窝。闻言倒抽一口凉气,挺直身子摇头叹道:“……这个顾衡才是狠人,银子照收美人也照睡,这回的事儿还不知道怎样收场。这么个浑不吝的东西不管不顾地捅这么大个窟窿,真是叫人头疼。”
薛延就重重呸了一口,“父亲且放宽心,有这么个大把柄在咱们的手里,这小子翻不起多大的浪。只是那些帐簿运到京城后,免不了要花些银子上下打点……”
薛知府点点头,两个人又接着商量接下来的应对。
到了午时侍候的仆伇们奉上茶饭,薛延借口要到后院看看刚五岁生的小儿子读书,不着痕迹地退了出来。没人注意到他站在廊檐下,垂下的眼眸神色意味难明,片刻后又恢复了平静。
薛延在后宅陪着妻子和孩子吃了午饭,又小憩了一会。这才在书房里换了一套寻常些的衣服,从府衙后门不惹眼地离去。
到了西城一处小小的民宅时天色已晚,却早已有人等在里面。只叩了两下门,衣衫俭朴的女子像乳燕投巢一般扑过来,满脸欢喜道:“什么事儿这么着急,让我丢下满屋子的客人过来见你?”
灯光半明半暗处,赫然是暗香楼艳冠群芳的柳香兰。今日她只是淡扫峨眉,浑身上下只穿了一袭浅色衣裙。
薛延却没有象住日那样把人搂住细细温存,而是神色淡然至极,“那些大商家对着你阿谀奉迎出手豪阔,甚至还有朝庭里大有作为的年轻进士围着你转,大概比我这个屡试不第的穷酸举子要强上许多……”
柳香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就着暗黄的灯光细细打了几眼,眼波流转面上现出几许柔媚之色,身子也柔柔的挨了过来,“你这是吃醋了,明知道我的一颗心全在你的身上,何苦拿这些话来伤人?”
薛延再压不住心头怒火,把人轻推开一臂之远,“我听说你在驿管里陪了京里来的那个官儿整整一宿,总不能坐在一起喝茶纯聊天儿吧?”
柳香兰神色一僵,说起这件事也有些羞恼。她倒是有心想做些什么,奈何却没有做成,从来没有人这么当众给她下脸。
但是在这个当口上却绝对不能这么说,说出来太过没面儿了。就跺了跺脚不依不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楼子里的妈妈见钱眼开,非要让我去走一趟。那尹主事银子又给得足,还明里暗里的敲打我,我一个沦落风尘的人敢说个不字吗?”
末了风情万种地瞟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随身带了重金购买的西域蜜香,包管让那人~欲~仙~欲~死却近不了我的身,也算对妈妈交了这趟差,却不知为什么那人一晚上都没有回来。更何况……我看你仿佛也很愿意我走这一趟,当时你抱着楼子里的小红不是笑得很开心吗?”
话到最后,已经有了些若有若无的怨恨。
薛延立刻明白,别人以为顾衡那天晚上在驿馆风花雪月时,其实那人多半在别处追查银矿上的帐簿所在。就垂下眼眸微微一笑,“我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前几天……你跟我说腹中兴许有了我的骨肉,今天是否有准信了?”
柳香兰虽贵为暗香楼的头牌,但从前也免不了另有几段露水情缘。
直到暗地里跟了这位称心如意的知府衙内之后,可说是一片芳心尽付。又生怕情郎嫌弃出身,就很有几分洗心革面的意思。就是那晚临时起意到顾衡居住的驿馆去,大半也只是女人的自尊心在作祟。
她听见这话问得古怪,一时小性儿上来就扭着身子道:“虽然没有最后找大夫看过,但已经八~九不离十了。我自知身份低贱不堪,不配进你薛家的大门。可那毕竟也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我实在舍不得喝药打掉,且再怎么样也不好让这孩子生在勾栏里吧?”
薛延与柳香兰最初时是以诗文相识,进而相知相恋。这两年下来,多多少少都有几分真情。得知柳香兰有身孕之后,他确实还在想法子怎么把这个女子带回家去。后头就遇到了这么一件棘手的事,于是更不敢在父亲面前张口了。
柳香兰虽然一向眼高于顶,但是如何不想寻一个良人正经相度终生。知道薛延面上贯来温和内里却很有些阴狠手段,所以在他面前并不敢十分放肆。
转头又见这人的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只怕心里头是生气极了。她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儿,扯了帕子转头假意哭泣,“难怪人家说男儿薄幸,往日里对人家贴心贴肺,如今一听说我肚子里有了种就预备抽身吗?”
薛延见这女子伤心落泪,不过是眨眼间眼圈儿就红了,可见是真伤心了。就将人拥住宽慰许久,“我这不是正在想法子吗,总要为我们俩和孩子谋划一个好前程。如今……我父亲面前有一桩天大难事,只看你愿不愿意去帮他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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