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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三少女
三十九洗头(下)
双人间隔壁床位的小姑娘今天办理出院,欢天喜地拉着只有匆匆几面之缘的江警官说了会儿小话才惜惜道别,挽住了办完手续正靠在走廊墙边听从护士教诲的男朋友,笑容明媚地扶正了头发上红色的绸缎蝴蝶结,挥了挥手就消失在江陌的视线之外,脚步轻快得头也不回。
“走了?”适才拎着一袋圣女果就钻进洗手间的邵桀八成是扒着门板侧耳偷听了半天,贼兮兮地探了一颗好奇的脑袋出来,先朝门外瞄了一眼,又扭过头来凑到还倚着门框的江陌身边:“……都跟你嘀嘀咕咕说什么了?该不会门外这个就是——”
“就是把她打得想割腕了结还怕丢脸不敢一直住在医院的前男友。”江陌被这一肚子说不出口的欲言又止堵得胃疼肝儿颤,沉痛地叹了口气出来,接过邵桀将将搓洗完还挂着水珠的小柿子,靠坐回桌板旁边:“说那男的痛哭流涕地跟她道歉了,还拿攒了好久的钱给她买了喜欢的包,来医院这段时间天天都买饭堵在她家楼下面……她说她有点儿心软,问我要不要再给他一个机会。”
邵桀原本已经慢悠悠撤回洗手间的脑袋又“噌”地歪出来,眼睛瞪得溜圆:“这还男女朋友呢就动手打人,给什么机会?”
“嗯……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是——”江陌觑着邵桀无可理喻的表情一时失笑,赞许地投去一瞥就低下头来,无奈地晃了晃脑袋:“但她不信,走的时候还挺高兴……不过我给她留了个号码,真要再出问题不方便报警,最起码有人能说上话。”
对于这类执迷不悟装睡不醒的女孩儿而言,规劝得太多反倒容易激发叛逆适得其反。
江陌三四年前在派出所实习的时候就苦口婆心地傻劝过一对矛盾升级磨刀相对的年轻夫妻。那会儿楼上楼下的邻居都担心这小两口地动山摇的家庭纠纷闹成刑事案件,见天儿地拖着小马扎蹲在派出所门口拽着民警同志跑过去劝架,一遭动刀见血之后,几乎小区里外所有八卦风声都因势利导地传成了离婚在即两不相见。
却不料,平静了月余不到,男方突然浪子回头,女方也愿意不计前嫌,日子居然也就重新热闹红火地过了起来——前阵子调查失踪孕妇的时候,江陌甚至瞧见了小家庭添丁进口温馨幸福的小画面。
只可惜金不换万里挑一,绝大多数家暴的尽头,是一片雾霭重重的万丈深渊。
江陌重新捞起手机捧住,捡起刚刚打岔闪退的草稿对话框,书接上文地继续对跟他偶像通风报信交待生日信息的肖乐天实施书面上不带脏字儿的谴责批判,正手指翻飞的空当,江禾突然挑着午休时间试探着弹了条消息出来——措辞言简意赅,你的生日是老娘的受难日,抽空回个电话过来。
江警官平日里在外“作威作福”,当着江禾的面儿就稍微有点儿狗腿,略微傻眼地呆坐了一会儿,片刻不敢耽误地回拨电话嘘寒问暖,末了在江禾的威逼利诱之下,勉为其难地在回家吃饭庆生这件事儿上松了口,就是语气磨磨唧唧的不太情愿:“看情况吧,要是没什么事儿应该能回去……从队里出来我再给你打电话,没打的话你们就正常该吃饭吃饭。”
虽然没开诚布公地聊到过,但江陌其实大概猜得出江禾对她生日过分执着的起因缘故——不过年幼时寄人篱下的疏忽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被幡然悔悟的江禾尽力弥补,江陌无所谓失落与否,只是习惯使然不大热衷,挂断电话时揉了揉酸涩的眼眶抬起头,目光正跟邵桀撞在一处——这小孩儿自打进了病房的大门就躲进卫生间里忙叨得叽里咕噜,听见江陌手机响动的工夫就幽怨地趴在洗手间的门框边缘,一边对自己那块被搁置在床边的小蛋糕耿耿于怀,一边小声嘀咕着试图游说:“打从周南一回来,你也没怎么回家住……”
江陌对“回家”本身并没有抵触,不过是碍于跟周怀豫这位继父交识的时间实在有限,周怀豫还停留在极力讨好江陌这么个便宜闺女的阶段,两厢尴尬的时候居多,姑且没能摸索出一个合适的相处模式来。
“想蹭车回俱乐部你就直说……”江陌倒是留意到邵桀稍微刻意避开了周怀豫这么个不知亲疏的人物,但没正面接上他的话茬儿,只是无声地多看了他一眼,目光从他那张哀怨的脸蛋儿上滑下来,定定地盯着他手里那一堆暖瓶水盆白毛巾的提溜甩挂,茫然地忽闪了两下,“你……你要干嘛?”
邵桀一怔,眨巴着眼睛挺无辜:“刚你不是说要洗头?”
“我说洗头那是待会儿自己洗……”江陌哭笑不得地跳下病床往角落里躲,“你你你……东西放下!”
“护士刚跟我打小报告了,说你伤口扯拽得有点儿发炎,为了不影响明天出院,最好不要乱动。”邵桀放下暖壶拖过板凳,并不理会这位成年护头发人士的痛苦,“就是洗发露是借的护士站,先凑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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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年时期过分调皮捣蛋以致推剪割伤屡遇“血案”的阴影在先,江陌时至今日都对理发店洗剪吹等被别人摆弄脑袋的相关活动视作体罚上刑,没做好心里建设之前,抱着脑袋躲得老远:“你这什么毛病非要给人洗头?”
邵桀抿了下嘴唇,稍稍回想了一番自从他搜索过“有助于女性伤口恢复的菜单”之后,手机一度被关联推送的那些产后护理一二三,抓了抓通红的耳朵尖:“照顾病号帮忙洗头这是最基本的,而且我在追求你嘛,那肯定是要——”
江陌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慌措恍惚得没太听清:“……等会儿?你说追什么?”
“……追你啊。”邵桀略一咋舌,对江警官这套明知故问的装傻策略稍稍有那么点儿心生不满:“不然呢?我在这儿伺候你,尽孝呢?”
江陌一时瞠目,半晌没说话。
邵桀这一遭坦坦荡荡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把这么点儿已经达成的默契拎到明面上来,殊不知这样一个无心之举,囫囵个儿地把江陌勉强还能开解推脱粉饰太平的搁置不管砸了个稀烂,一切另有所图的示好乞怜都不能再倚仗着距离疏远而擅自回避曲解,佯装视而不见。
时才建立不久的平衡被打乱,小小地漾起了一圈于邵桀而言喜闻乐见的波澜。
但江陌优柔寡断了一段时间,事已至此显然得决绝地来个直接了断,以免误会加深,反倒给这个小孩儿造成什么无妄的伤害。她叹了口气,觉得还是得趁此难能可贵的机会把话先说明白:“打住啊邵桀……图个新鲜玩儿一玩儿就得了,你还来真的?”
“江警官,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着调吗?”邵桀听见这话简直气乐了:“就是因为你还不接受,我才要追求你啊,不然那不是耍流氓吗?还是说……江警官就喜欢不着调的?”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江陌只当是她话没说明白,让这小孩儿误以为是自己在诋毁他的品行为人,拧巴着眉头凑上前:“我没搞懂,你……图什么?”
“……图你气人,图你不洗头,行了吧?”
邵桀实在是不太想在这么个跟暧昧氛围毫不沾边儿的红水盆绿暖壶跟前继续就这段挑明的追求关系探讨出什么明确理性的结果出来,伸手捞住江陌没受伤那侧的肩膀往前一带。
“我要生气了,你闭嘴,站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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