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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夕阳下的乐曲（第1页）

车行四小时，从人迹罕至的营区来到繁华热闹的城市，感觉就像换了一片天地。有宋明远坐镇，老兵们的表现多少有些收敛。只是每个人眼睛里藏不住的艳羡和热切，夏承安却看得一清二楚。夏承安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进入21世纪后，国家经济飞速发展，改革开放的春风也从江南岸姗姗来迟，席卷了这片深处内陆的热土。作为联通西部几省的交通咽喉，脚下这座城市虽然依旧没有摆脱以农业为经济支柱的产业模式，但城市的发展一天一个变化，用一句略微有些夸张的话形容，那就是“山中才数日，世上已千年”。车辆最终在繁华的边缘停驻。宋明远与学校的领导们如何交接，夏承安一行人并没有过多关注。他们今天的任务很简单，熟悉这里的环境，然后，让学校的领导们放心地将军训任务交给他们。这种迎来送往的接待任务，一行人事先没有任何排练的机会。但对夏承安他们而言，确实也算不上有难度的挑战。如何让这些领导们放心，宋明远给出的回答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表演。在射击训练场，就表演射击精准度。在驾驶训练场，就表演驾驶熟练度。而在这一无所有的大学校园里，他们表演的，有且只有一个选项——军体格斗。直接拒绝学校领导更换场地的提议，宋明远当即安排夏承安等人按照训练时的套路捉对厮杀。当一个个精壮的青年在地砖铺就的广场上摸爬滚打，口中还吼出饱含杀气的声音时，这些习惯了养尊处优的领导们久未遭受风浪的心也难免为之颤动。于是，领导们心满意足地离开，只留下两个负责带领夏承安他们熟悉环境的后勤人员。当暮色挂上天际时，与两名满脸通红的后勤人员作别时，宋明远已然浑身沾满了酒气。扭头看着茶足饭饱后等待进一步安排的战士们，感觉有些头晕目眩的宋明远并没有直接让所有人带回，而是领着夏承安一行走到了一处草坪上，盘膝坐了下来。暖风熏得他有些沉醉，这位向来在士兵面前表现得极为严肃的上尉，此时却平易近人地拉开了话匣子。“是不是觉得，这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见围成一圈的战士们连连摇头，宋明远没好气地骂了两句“太假”，随即将双手撑在草坪上，固定着他有些摇晃的身体，而后笑道：“一顿饭，吃掉咱们一星期的伙食费，这日子谁要说不舒服，那就太虚伪了。刚才你们也听到了，咱们在执行任务期间，伙食费每人每天三十块钱。”“如今外边一碗牛肉面也才一块五，这钱该不该花，能不能花，我想你们心里都有数。”听宋明远这么说，先前还喜笑颜开的战士们瞬间收敛起笑容，转而仔细观察着宋明远的表情。“这次任务，团里没有再指派指导员过来。思想工作，我不擅长，所以大道理我也不会跟你们讲，我只会就事论事。”“伙食标准怎么定，你们现在就可以展开讨论。因为情况特殊，标准可以适当提高一点，但不能太离谱。”如果宋明远大手一挥直接说出一个数来，或许这些彼此还不怎么熟悉的战士还能壮着胆子发表一下意见。但正因为是民主讨论，只有通过传闻了解宋明远的一些老兵反而开始犹豫不决起来。至于警卫连的几个老兵，他们当然更不可能出风头主动站出来被自家连长收拾，一时间，围坐在草坪上的二十几人居然没有一个发言的。宋明远感觉自己都快要睡着了。“吃饭的问题都不积极，我看你们一个个脑子都有问题。夏承安，这地儿你熟，你先说。”乍然被宋明远点名，看到一群老兵们复杂的眼神全都落在自己身上，夏承安忽然感觉到有种巨大的压力同时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第一个发言注定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标准定高了，宋明远不满意，标准定低了，这些老兵不满意。夏承安甚至已经从某些老兵的眼神中感受到了若有若无的警告和威胁。只是，看着表面上醉态可掬，实则头脑清醒的宋明远，夏承安知道，自己必须做出一个公平合理的决定。“报告连长，我认为……”在老兵们期待的目光中，夏承安略作思索，便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学校食堂开灶以前，我们需要在外边就餐。以当前的物价和我们所需的营养和热量，这段时间伙食标准至少应当在十五块钱。食堂开灶以后，因为大学生餐饮有补助，到时候标准可以适当降低到十一二块。”听到夏承安的提议，宋明远并没有第一时间表态。迷蒙的眼睛朝四周扫了一圈，看着默不作声的老兵们，这位看起来快要睡着了的上尉轻声问道：“你们谁有不同意见？”谁都摸不准宋明远的心思，但既然前边已经有人起头，老兵们也慢慢地放开了胆量，开始试探性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宋连长，咱们在连队的伙食标准也有小十块，那还是集中采购才有的价格。现在外边吃饭，涨这么点，恐怕不够。要不，外边吃二十，学校吃十五？”这个提议同样没有得到宋明远的回应，于是，七嘴八舌的讨论逐渐变得多了起来。毫无疑问，夏承安给出的回答变成了他们的参照，也成了他们讨论的底线。当这群老兵们吵嚷了足足有十多分钟后，温暖的晚风逐渐变得清冷，宋明远的醉态也慢慢消退。与此同时，这位从始至终都在旁听的连长，此时的脸色也变得像气温一般，温暖中多少夹杂着些许凛冽。“看来，这次不带个指导员过来，还真是个错误的决定啊。”“连队伙食是什么情况，我这个当连长的比你们更清楚。各连年底伙食费都有结余，这钱怎么省出来的你们心知肚明。在连队那点伙食费扣扣搜搜的你们都能吃饱，到外边来花多少吃多少就会饿着？”“我看都是这一顿吃请给你们惯出来的毛病。伙食标准，就按夏承安说的来。今天晚上，加练两小时体能。”宋明远甩下这么一句话，便强撑着站起身往宿舍的方向走去。而在他的身后，一群老兵面面相觑，最终将复杂的目光落在了夏承安身上。对于这个跟他们完全不是一个路数的列兵，他们怎么看怎么感觉有些别扭。彼此间相熟的老兵们三三两两跟在宋明远身后返回宿舍，而在他们身后，夏承安孤零零地一个人，带着苦笑轻轻摇头。他如何看不出，眼下被孤立的处境是宋明远有意为之。只是，他有些想不通宋明远为什么这么做。回到窗明几净的宿舍，与夏承安同寝的老兵已然四仰八叉地躺在床铺上。听到有人进来，老兵探身瞥了一眼。看到是夏承安的身影，没有作声，只是轻哼一声便再度躺倒。“哎，那个谁，给我买瓶水去。”夏承安不觉得对方会不记得自己的名字。眼下的情况只不过是对方想通过这种方式宣示他的权威，同时发泄方才讨论时自己将标准定那么低的不满。这种老兵欺负新兵的情况夏承安以前只是听说。毕竟在坦二连，他们三个新兵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就算平常看到李爱军就下意识要缩脖子的刘筱云，真到了被欺负的时候，也敢梗着脖子跟老兵拼命。更何况，有封定边这么个连长盯着，老兵想欺负新兵，就算有心也没胆。所以，这还是夏承安头一遭遇上这种歪风邪气。见夏承安站在原地不动，老兵一把扯下捂在耳朵上的耳机，将抱在怀里的随身听扔在床上，而后纵身从床上跳下来，随即劈头盖脸地骂道：“聋了是吗？让你买瓶水磨磨唧唧的，还能不能干了？”知道这是对方为了收拾自己找的借口，夏承安却依旧没有动。他很清楚，即便乖乖听话将水买回来，对方还有其他的手段招呼自己。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把矛盾挑明了。“班长，我叫夏承安，下次有事请直接叫我的名字。还有，你没给钱，我怎么帮你买水。”见夏承安铁了心要跟自己作对，老兵心里暗道计划得逞的同时，嘴上却义正辞严地继续指责：“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有问题吗？怎么，觉得你很有名？啊，对了，不就是咱们团今年来的那个牙尖嘴利的大学生嘛，我就说本来定好的名单忽然就有人横插一杠子。”“没给你钱这水买不了是吧？行啊，既然这样，那咱俩就好好算算，这买水的钱从哪来。”“关我什么事。”知晓了对方的意图，夏承安也不再客气。尤其是见对方想要把账算在方才讨论伙食标准的事情上，心里更是暗暗动怒。不理会对方的恼羞成怒，夏承安直接从他身旁绕过，往自己的储物柜前走去。眼见夏承安完全不拿自己当回事，这名刚转士官还不到一年的老兵顿时感觉受到了侮辱。在他们连队，还从来没有哪个新兵敢这么不拿老兵们当回事。他知道夏承安是坦二连的红人，也知道这个大学生未来必然能提干。可是，这些跟他有什么关系。大学生新兵再牛皮，想当干部那也得两三年后。更何况，就算两三年后，夏承安也不过就是个小排长，有多大面子能管到他工兵连的头上。笃定面前这个列兵对自己的前途根本没什么影响，仗着心头的怒火，老兵转身抬起手就钳向夏承安的肩膀。他就想把这个不听话的列兵拽过来，让他好好学习一下什么叫尊重。只是，当他的手捏住夏承安的肩膀时，却意外地没有拉动夏承安的身体。甚至当夏承安继续向前走的时候，他的手还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拖动他。等他松开手的时候，夏承安却忽然停住身形，继而转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怎么，想动手？”这是摆明了在挑衅，老兵很想挥起拳头用实际行动告诉夏承安答案，但一想到刚才手指间传来的力量，他到底还是忍住了怒火，只是瞪着夏承安，用警告的口吻冷哼道：“怎么，想练练？”知道对方纯粹就是色厉内荏，夏承安根本没有留余地的意思。你好我好大家好，那是建立在双方能好好说话的基础之上。现在，无论是他，还是他对面的老兵，显然都没有好好说话的想法。“消消食也是好的，宿舍里不方便，楼下有块荒地，你觉得怎么样？”金山学院给他们这些人的礼遇很高，他们住的也是刚刚修建好的博士楼。两人一间的宿舍，今后二十多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如果不能尽快解决矛盾，今后相处的每一天夏承安都会感觉难受。本想把车长教材拿出来抓紧时间学习的他转身走出宿舍，根本没有看对方一眼。而被一个列兵如此挑衅的士官，此时也顾不得多想什么。紧跟着夏承安的脚步匆匆下楼，不过七分钟时间，两个人就站在了夏承安所说的那片荒地上。太阳的金辉洒在两人身上，模糊了他们的军衔和长相，只为悄无声息旁观着的人们留下两道漆黑的影子。浑然不知的两人，此时则相对伫立，将脑海中所有的杂念排除，只剩下战胜对方的强烈意愿。于是，在一缕轻风吹动荒地上顽强生存的荒草时，两道身影瞬间交织在一起，于辗转腾挪间，爆发出远比下午当着学院领导们表演时还要精彩百倍的攻击。刹那间，拳脚带动气流产生的呼啸与晚风的哀鸣彼此缠绕，在夕阳的余晖中，奏响沉闷的乐曲。如果那些学院的领导们此时在场，或许，面前的画面会让他们重新对下午的决定做出审慎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