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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的梧桐院,是个相当老旧的小区,斑驳的外墙、坏了半边的路灯、锈蚀的绿色铁门,已经被岁月冲刷出斑斑点点的痕迹。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多半是些老人,他们过着安静美好的生活。
今天也是个滴水成冰冷天气,徐阿姨提着刚买的菜,篮子里装了绞好的肉馅,今天小孙女要来,她准备包她最爱吃的大馅饺子,她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小区,一过大门口就遇到了老熟人,徐阿姨热情地打着招呼“冯姐,你也刚买菜回来啊。”
冯阿婆一头银发,后脑束了根玉簪子,温柔可亲,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今天的上海青新鲜的噻,还便宜得很,我买了好多,小徐,你也拿一些走,白灼最好吃了。”
孙女喜欢吃凉拌地小菜,徐阿姨也没客气,凑了过去,却见冯阿婆两手空空,她刚要问,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还站着个少年,少年个子很高,穿件驼色棉衣,长了张比小姑娘还要秀气的脸,两手满满提着的都是东西,她笑着“小陈,这么早就陪你外婆出来买菜,真是孝顺的孩子!”她认得这是冯阿婆的外孙陈珂,这男孩子长得好看,成绩好,人还特别有礼貌,见了谁都知道问好,是她们最常聊起的“别人家的孙子”,唯一的缺点就是不爱说话。
今天地陈珂却没有和往常一样回他的话,他低着头,仿若未闻,冯阿婆碰了碰陈珂“阿珂,徐奶奶和你说话呢。”
少年这才回过神一般抬起头,他淡淡地说“徐奶奶好。”又将两手的东西都并到一只手里,冲徐阿姨伸出手“我帮您提。”
徐阿姨没推辞,伸手将东西给了陈珂,打量他的目光里慈爱都要溢出来了“真孩子,真好,真好啊”眼神落在他脸上时,又多了几分担忧“这孩子,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记得这孩子从前虽然白,精神却很好,不像现在这样,脸白得连血色都没有,而且更不爱和人说话了,一直低着头沉默。
说到这个,冯阿婆更是一脸的愁容“这孩子,不晓得怎么回事,放假回来就这个样子,整个人丢了魂一样,问他,他只说学习太累了,我早就和他讲过,学习不用那么拼的喽,累垮了身子怎么得好。”
“是了”徐阿姨接着她的话说“这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太累。”
“我家老陈说是脾虚,熬了药,连着给他喝了好几天,这几天才好了些。”
徐阿姨一边走一边和她聊天“是药叁分毒,不能常吃,我看他这脸色,多半是贫血,我那里有个补血的汤方子,当时我儿媳妇怀孕大出血,喝了没几天血就补回来了,你一会去我那里拿。我家里还有些红枣,是我亲家自己种的,你也给他拿一些。”
“那就谢谢你了,小徐。”
“客气了冯姐,我还听人说,这气血不足,得忌口……”
少年提着东西,跟在后面,默默听着两位老人聊得热火朝天,并不出声。回了家,陈珂将今天买来的菜放好,准备好外公要吃的药,拧了抹布将厨房擦了一遍,又开始洗菜,刺骨的冰水冲刷着他白皙的手,指节很快就冻得通红,他却好像没有感觉一样,反复搓洗着菜梗上的泥。他干活的动作熟练麻利,却始终低垂着眼,动作机械,似乎做这些不过是肌肉记忆,他的心根本不在这里。冯阿婆心疼外孙一早就忙里往外,连忙过来制止他“阿珂,外婆来洗。”
陈珂躲开她的手“外婆,水凉,你去休息吧。”
“那怎么行,你身体才好了些,可不能累到。”冯阿婆摸摸他雪白的脸,心疼得不行“昨天外公给你熬的药吃了吗?”
陈珂轻轻“嗯”一声,冯阿婆这才放心了些“我看你这几天吃东西也多了些,中午外婆给你做红烧肉吃,再煮碗甜酒红豆汤圆,你在学校里都没有好好吃饭,瘦成这个样子,怎么得了。”
陈珂洗菜的动作顿住了,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许久才重新动作“外婆,我不想吃汤圆。”
“怎么会呢?”冯阿婆惊异地看着他“你不是最喜欢吃甜酒汤圆了吗?小时候你生病,打完针回来哇哇的哭,你妈妈只要给你做碗甜酒汤圆你就不哭了,吃得那叫一个开心啊……”
外婆絮絮叨叨地陷入了回忆里,陈珂已经听不下去了。
是啊,他和妈妈,都最喜欢吃甜酒汤圆了,小时候每次难过了,妈妈总是做这个来哄他。
等到他学会了,已经没有机会再做给妈妈吃了。外婆喜欢吃甜,他学会了做很多点心,却唯独没再做过这个。
时隔多年,他又一次做起这道点心,做给那个女孩吃,她却一口没尝,直接将碗摔在了地上,冷笑着说“我不稀罕。”
陈珂闭上眼,他的心脏又开始一阵一阵地拧着疼,头晕目眩,他将头埋得很低,拼命掩饰自己地失态,修长的手指却止不住地颤抖。
客厅里传来外公的声音,他似乎招呼着让外婆帮他找老花镜,外婆嘟哝着出来厨房,他在一瞬间变了表情,长眉紧皱,双眼紧闭,满脸的痛苦,他的手支撑在台面上,弯着腰,大口地喘息着。
他已经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吃什么吐什么,更是记不清多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了,叁小时算是他睡眠的最长记录,每天都被同一个噩梦惊醒,心脏灼烧的痛感让他彻夜难眠,他的身体已经快撑到极限了。
为了不让外婆发现,他不敢多休息,强撑着洗好了菜,放到沥水篮里,头重脚轻地回了房间,才一进屋子,就重重跌在床上,陈珂是最爱整洁和秩序感的人,他起床后,被子永远方方正正地折好,床单扯得平平整整,一个褶皱都没有,此刻被子胡乱地扔着,床单皱巴巴耷拉着一个角,他已经没有心情去管这些了,他躺在一角,缩成一团,紧紧抱着自己,脆弱无助得像个被人遗弃的孩子。
“阿珂,阿珂……”外婆在屋外喊他的名字。
陈珂用尽全身力气坐起来,打开了门“外婆,我在这里。”
外婆循声而来,看到他的样子被吓了一跳“阿珂,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
“没事”陈珂轻轻说“昨晚没休息好。”
“快躺下”外婆赶紧将他按回床上,一边给他掖被子,一边焦急得自言自语“前两天明明都好些了,怎么回事呀……
从那天他回来以后,就像是大病一场般,脸色极差,吃得下东西,不过几天,就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外公外婆担心坏了,今天给他熬完汤药,明天给他抓只鸡补身子,后天又搞了一大桶散发着诡异气味得中药汤要他泡脚,可不管他们怎么折腾,陈珂却是一日不如一日的憔悴下去,老两口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陈珂只是说自己累了,过几天就好了,为了老人不担心,他逼着自己每顿饭都多吃些,和他们多说说话,照常学习、读书、做家务,外公外婆以为他慢慢好起来,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没好起来。
他想安慰外婆几句,说他没事,却连张开嘴的力气都没有,眼前是一片泛着橘红的黑暗,那是清晨阳光照在他的眼睛上,温暖的阳光并不能让他感觉暖和,他还是觉得冷,深入骨髓的冷,耳边的是外婆和外婆说话的声音,一下子很大,一下又很小,突然之间,又毫无声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睡过去了还是昏过去了,他宁愿自己是昏过去了,因为昏过去就不会做梦,梦里没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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