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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气里倒是揶揄更多些。待眼眸轻启,方懒洋洋道:“和尚们最好天亮才来,本将军在此处睡得尚好。”
“可是我不好啊!我睡不了硬地,我得睡高床软枕。”
他无声地哂笑一声,“穷人出身,倒是娇气。”
她一时语滞,半晌方心虚顶嘴:“小爷无论去何处赚工钱,临走前阿娘都是絮最厚的棉被给我。我可是潘家的独苗,阿娘舍不得我受苦。”
他瞥她一眼,慢慢坐起身,将身底的那个蒲团递给她。
她接过来垫在底下,却也不觉得舒服多少。
“朝廷的抚恤银,你家领了多少?”他的声音淡淡,眼眸却停留在她脸上,似执着地等待一个回应。
她哪里知道有多少,她只管花,收银子的是府里的账房。
“千儿八百……”她刚刚脱口而出,见他眉头极轻微地一抖,忽地警醒。
她此时是潘安,并非崔嘉柔啊。
他问的,是那潘永年战陨后,潘家领了多少银两。
她一时后悔不该寻他说话,就该让他长睡不醒才好。
“领了,领了……”她支支吾吾不知到底该编造多少才合适。
是几个金饼呢,还是几贯钱呢?
最后含含糊糊道:“阿娘担心我拿出去花个一干二净,领到家就锁进柜中,说攒给日后孙儿用……”
他扯了扯嘴角,方道:“都言此间似有贪墨,潘家的银两未少过?”
她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好搪塞道:“若遇上,定然要告官。”又连忙问他:“你为何好好的西南王不当,偏生跑来龟兹,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她不等他回答,又自顾自道:“精忠报国,笑赴沙场,你们这些人都是以马革裹尸为荣耀,是吗?”
“你怕是对我们武人有些误解,”他不再追问潘家之事,双手置于颈后,“自然是要好好活下去,谁会无故赴死。”
“是吗?”她并不以为然。
她静静坐了一阵,青石板的凉意渐渐渗透身下蒲团。起身活动了一阵手脚,她又坐回去,问道:“你折腾了这么半宿,又是碎石又是抹油,万一明日佛像并未显现异像,该怎么办?”
他连眼皮都懒得抬,“本将军的字典里,没有‘失败’二字。”
“难道你未打过败仗?”
“未曾,一百零一战,皆胜。”
她竟有些无语,很是想找出一场他败仗的消息打他脸。
可是在回忆里翻找了一阵,以她对他有限的了解,还真未能找出败仗的影子。
只有一次,西南边境政局紧张,她大舅父负责向前线提供战马,从西南边境回来时很是心事重重,言“西南王不与那南蛮子打仗,还在帐中夜夜笙歌,不知所谓。”
此后一直未听到西南王发兵,可忽然就传来消息说仗打胜了。
大舅父从朝中归来,兴奋得连连搓手,笑道:“非但人没死几个,连马都未死。真是英雄出少年……”
那一阵世人皆言他英武不凡,运兵入神,但凡出手就要见血,乃上古蚩尤转世。
而这个平平无奇之夜,传说中的西南王三更半夜不去睡瞌睡,却潜进佛殿里涂抹神像找乐子。
可见,世人错了,世人皆被猪油蒙了心窍。
她绞尽脑汁想了半晌,实在是未能寻出个笑话他的事来,最后只得扯出她阿耶:“崔将军也没打过败仗。”
可转眼想到五年前那一场同突厥大军的对战,安西军以两万兵力对抗五万,虽说以少胜多将突厥人赶出了西域,可两万的安西军也就活了赵勇一人。
将自己折得干干净净,这到底还算不算胜仗呢。
他笑了一笑,声音里似是多了份惘然:“崔将军自是英武……”
殿中一时静悄悄,半晌不见她接话,只有油碗中的灯芯时不时爆出一朵油花。
他转首去看,她抱着双肩靠在身后的柜架上,不知何时已闭上眼,纤长的双睫低垂,在巴掌大的面上投下一片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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